所谓“武侠”，即借习武之人写“侠”；所谓“仙侠”，即借修仙之人写“侠”。灵魂是“侠”，武功和仙力只不过是直抵灵魂的手段罢了。

　　金庸之武侠偏侠肝义胆、英雄情怀，就连武打场面都带有一抹书卷气息；而当今之仙侠则更像是插上翅膀、会发仙力波的青春偶像剧，游戏味更浓。青春偶像剧以爱情为核心本无可厚非，但若仙侠故事也总流于谈情说爱，则难免有愧于名称中“侠”之称谓。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本人之常情，但大侠倘若一味“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对“侠”之复杂内涵之诠释则未免狭隘。

年，通过DVD看了我国第一部由电玩游戏改编的电视剧《仙剑奇侠传》；年大年初一，《仙剑奇侠传三》在江苏卫视首轮上星播出时，虽已看过一遍，但依然难掩兴奋再次重温；年暑假，第一次开始追周播剧，追看的剧目是《古剑奇谭》；年暑假，网络点击量破亿的《花千骨》，其中亦有我二百亿分之几十（保守估计）的微弱贡献。如今，即便《九州天空城》《幻城》《青云志》扎堆播出，但依然有感于仙侠故事中的爱情。

《青云志》腾讯视频播放量

只是感动之余，亦更加怀念起近几年常为忽略的金庸武侠故事中的江湖来，所幸记忆还在：

“某一日风雨如晦，杨过心有所感，当下腰悬木剑，身披敝袍，一人一雕，悄然西去，自此足迹所至，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神雕侠侣》第三十二回尾）

“风雨如晦”的背景，“心有所感”的侠客，“腰悬木剑”的孤影，浪迹天涯的漫游……这便是我心中的大侠与江湖。

武侠之内功与仙侠之仙力：忆金庸武侠“书剑飘零”之韵味

“（华山派）本门功夫以气为体，以剑为用；气是主，剑为从；气是纲，剑是目。练气倘若不成，剑术再强，总归无用。”《笑傲江湖》第九回，岳夫人（华山派掌门岳不群之夫人宁中则）的一席话，不仅令令狐冲、陆大有、岳灵珊等华山派弟子一齐躬身受教，亦通过介绍华山派剑、气两宗的武学渊源，指涉了比武打斗中，气功所占据的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神雕侠侣》第二十六回，杨过于剑冢中见到了剑魔独孤求败留存的三柄剑，第一柄利剑“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第二柄钝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第三柄木剑“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虽只是渐进于“无剑之境”，但能以飞花摘叶、草木竹石为剑，如此内功修养不可谓不深厚。

6年版《神雕侠侣》剧照

武侠故事自唐传奇发展至今，不仅比武者手中之兵器从“宝剑”变成了“宝剑加暗器”后又扩展为“宝剑加暗器加内力”，就连招式的设计也从原先的摹写实战而变得更加立体化、更具舞台表演气质：除了面对面斗剑之外，还得留心周遭随时飞来的毒针暗器，天上地下可能出现的机关陷阱。漫游之侠客，若要笑傲于江湖，不单要武力卓绝，还应练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本领。

但人之能力毕竟有限，即便内功再深厚，也依然无法上天下海。因此，仙侠故事便巧妙地将主人公设置为修仙之人，于人所能及的内力之极限处，注入一股仙气。如是，故事中的角色不仅可以真的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亦在比武对阵时拥有了更加广阔的活动空间。

《仙剑奇侠传》剧照

《花千骨》剧照

《青云志》剧照

当御剑飞行成为了仙侠故事中主要角色必备的看家本领，比武的场面自然也在加入了天上和水上的打斗之后而更加多维。加之在荧屏上呈现出的网游角色发功时不同色彩的力量光波，以及比试者于水、陆、空等不同场景任意穿行时随风而起的飘飘衣袂，形式之美自是不用分说。无怪乎更受年轻人的偏爱。

《青云志》男女受众比例及年龄构成

只是美则美矣，却少了一种“书剑飘零”的韵味。这或许与修炼内功时，武侠故事更为看重研习体悟，而仙侠故事更为追求某种一劳永逸式的法门不无相关。

虽都有寻找，但武侠故事搜寻的多是武学秘籍（如《九阳神功》《九阴真经》《降龙十八掌》等），而仙侠故事则多是在寻找外在强力（如《仙剑》中的五灵珠、《青云志》中的嗜血珠等）或解除封印释放体内强力（如《古剑奇谭》中的焚寂煞气、《花千骨》中的洪荒之力等）的过程之中。

《仙剑奇侠传三》剧照

《花千骨》剧照

所谓“书剑飘零”之韵，绝非是空喊几句论武名言的文武两张皮，而是于“剑”中凝聚的“书”之文化色彩以及“飘零”之人生体悟的有效融合。特效技术所填充的形式之满终无法难填意蕴之空，这正是仙侠故事打斗场景虽多维，但一招一式却尚欠火候（除了“飞”与“发波”外再无其他）的原因。

武侠之江湖与仙侠之仙境：念金庸武侠的“侠之义”、“侠之情”、“侠之自由”

武侠故事发生于江湖世界，此“江湖”设于现实世界之旁，虽与现实世界少有交集，但却从不缺少一个个替天行道的侠客逸士、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快意恩仇、一段段惩恶扬善的武林传说。“居庙堂之高”者，诚然也可“忧其民”。但一旦涉足官场，再大的英雄豪杰也难免会收心敛性，束手束脚，任意驰骋于江湖的神出鬼没感自然会有所损失。

1年版《笑傲江湖》剧照：令狐冲（李亚鹏饰）、任盈盈（许晴饰）

而仙侠故事则发生于仙境世界，此“仙境”多设于现实世界之上的架空时空，行侠者亦被扩展为人、魔、神、仙、妖、鬼六界中的不同角色。一切因果轮回皆因情起，怨是情、恨是情、怜是情、爱亦是情。除了此生此世亦多牵扯到角色的前世今生，如《花千骨》中世世只能活25岁的东方彧卿、《仙剑奇侠传三》中紫萱与徐长卿的三世情缘、以及不久后将要播出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白浅和夜华三生三世的爱恨纠葛……

《仙剑奇侠传三》剧照：紫萱（唐嫣饰）、徐长卿（霍建华饰）

“乱世天教重侠游，忍甘枯槁老荒丘”，武侠故事的侠客除会受到来自角色自身以及他人给予的压力之外，还会受困于外界环境（如多事之秋）的不可抗力。

《天龙八部》大结局：山边的深谷旁，一边是为搭救萧峰而来的大宋群豪，一边是大军压境的辽兵。“耶律洪基冷笑一声，朗声道：‘萧大王，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萧峰大声道：‘陛下，萧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拾起地下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天龙八部》小说第五十回）

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生于契丹养于大宋），萧峰实在无力承受如此深重的民族仇怨。他既不能帮契丹灭大宋，又不能帮大宋打契丹。如是身处乱世的两难处境，即便行事向来干脆爽净，决断极快如萧峰者，尚进退维谷，最后的抉择也唯有一死以谢天下。自古忠义两难全，这便是萧峰之为大侠的悲剧。

年版《天龙八部》剧照：黄日华饰萧峰

3年版《天龙八部》剧照：胡军饰萧峰

较之于武侠，仙侠故事则较少会受到无法预测的外界环境之压力，毕竟消解历史的架空背景本身就是外界。因此，推动故事进程的，往往变成了某位实力不容小觑的幕后操控者或布局者，如《仙剑奇侠传》中的拜月教主、《仙剑奇侠传三》中的邪剑仙、《古剑奇谭》中的欧阳少恭、《花千骨》中的东方彧卿……

从《仙剑奇侠传》到《青云志》，仙侠剧发展十余年，变的是越来越酷炫的场景、技术、特效，不变的却是流水的升级打怪过程，以及主要角色为赴正义使命而死，结局胜负分明，徒留深爱的另一方黯然神伤的情节设置。《仙剑奇侠传》中的李逍遥、《古剑奇谭》中的风晴雪、《花千骨》中的白子画、《青云志》中的张小凡……又有谁不是为情所伤？为了突出“侠”之“情”，就连保护或拯救天下苍生的“侠”之“义”也不得不蜕变为情节链条中的虚幻一隅。

《仙剑奇侠传》大结局：李逍遥（胡歌饰）一人抱着女儿离开

《古剑奇谭》大结局：百里屠苏（李易峰饰）身上的仙灵即将散去

当“仙侠”沦为浓墨重彩的“仙情”，仙侠故事虽以架空的仙境世界扩充了江湖世界中故事发生的背景，以角色与角色间“情难了”的复杂关系提升了角色自身的主体性，但亦于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武侠故事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英雄主义情怀，以及结局不可预测的世事无常之态。因此，仙侠之“侠”，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好，拯救苍生的大义也罢，难免过于写实。相比而言，反倒是金庸武侠中的“侠”更为虚玄一些。

年香港TVB版《神雕侠侣》：杨过（古天乐饰）、小龙女（李若彤饰）

6年内地版《神雕侠侣》：杨过（黄晓明饰）、小龙女（刘亦菲饰）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神雕侠侣》中的郭靖、黄蓉自是值得尊敬，但大多人更为感慨的却依然是杨过和小龙女时隔十六年后的再相逢。与其说倾心的是藐视成规的爱情，倒不如说是无拘无束的生命形态所释放出的不安于现状、不断反抗之强力以及自由自在之精神。

何谓江湖，此乃江湖也。侠客生于斯，侠之灵魂长于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