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三味
文/琴心
一
我一直以为徐长卿是一个人。初始,在药单里看到“徐长卿”三字时,以为是错写,还暗笑医生疏忽,竟然把人名和药名混为一体。直到连续在多张药单里看到“徐长卿”,困惑之下探问,始明白“徐长卿”的的确确是一种药。
这下轮到笑自己了,笑自己的无知和孤陋寡闻。好歹在医界二十余年了,却对这味药一无所知。想来,这世间,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呢。
一直觉得,中医颇神秘玄奥,比如,通过把脉观舍象诊病,比如,林间采些花花草草来做药,再比如艾草热灸、银针刺穴等等。中药的名字也奇妙,譬如“半夏”“紫苏”“合欢”“苁蓉”“白芷”“辛夷”“杜若”“青黛”“蝉衣”等,这些药或取自植物的根茎、外壳,或取自叶脉、花果,有些甚至取自虫兽本体,它们长在山上、林间的模样,或许并不怎么起眼,入了药也不见好看多少,待入了口,味道就更令人皱眉了。但奇怪的是,它们的名字,却颇见婉约诗意,总令人浮想,勾着你探究它们的前世今生。
一如徐长卿。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徐长卿”之名大有来头,竟然是皇帝的赐名呢。说是一个叫徐长卿的医者用一味名唤“蛇痢草”的药草治好了皇帝的蛇伤,皇帝大喜之下,就把医者的名字赐予了药草。于是,便有了中药“徐长卿”。不知道医家们在医治疾病时,“来,拿些徐长卿去煎了”“去,取些徐长卿来捣汁外敷”时,医者徐长卿是否有过尴尬。我所明白的是,在皇帝赐予这味草药名号时,作为医者的徐长卿是一定要代药草跪谢主隆恩的。
很奇怪的事情,不是吗?明明是药草占用了人的名号,而这个人不仅不能有意见,还要跪谢承恩做欢喜状。治病的乃医者,要封赏也该封赏医家不是吗?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金口玉言,这一封赏之下,徐长卿就从一个人名变成了一味药草。或许,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封赏也说不定。毕竟,人与名会随岁月风逝,而药草,却是可以与岁月共荣的,一如药草徐长卿,千百年过去,依然不朽在医家的药方里一样。只不知这些后世的医家们在药方上一遍遍写下“徐长卿”这味药时,是否还会记起这位曾经的同业者?
作为医家,徐长卿该是实力派的,要不然是无论如何轮不到给皇帝医病的。真命天子不比寻常百姓,差事当不好,身家性命就没了归处。而这药草,也当是货真效正,若不然,岁月的长河怕是早把这名字给淹没了。机缘巧合被皇帝赐了名、转换为中药身份的徐长卿,却从此响彻江湖、生生不息,以至于后来,人们再也记不得药草本来的名字。可见,纵使普通卑微如山涧野草,若一旦受到权利泽被,一样会名垂史册、熠熠生辉。
术业有专攻。中医诊病,讲究望闻问切、辨证施治,中药治病,讲究药真味正、用法得当。对于病患者,诊和治,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环,康复便是空谈。一个优秀的医家,必定拥有极专业的知识和经验,寻常时悬壶济世,紧急时刻可以一招制敌,一如这位名唤徐长卿的医家,倘若他对于药草的用法、效应不能切实把握,或者不具备治疗蛇伤的丰富经验,岂敢在帝王身上试刀?怕是给他十个脑袋都不敢的。药草的良效得益于医家的对症运用,而医家的声名需要良药的给力支撑,一如医、药同名的徐长卿。
当然,传说未必真实。但无论如何,让我们记住这味用医家取名的药草吧。徐长卿,又名逍遥竹、英雄草。多生于田坡、草丛,其性辛、温,具有解毒止痛、消肿利水、祛风活血之功效。常出现在内科医生的药方里,用以治疗风湿肿痛、痢疾、水肿、跌打损伤、毒蛇咬伤等症。
二
与徐长卿一样,刘寄奴也是一味药。而且,是一味金疮要药。所不同的是,这个药名,不是来自寻常医家,而是来自于皇家,来自于南北朝时期的一位开国皇帝。
传说中,乳名刘寄奴的宋武帝刘裕,年少时上山砍柴,遇一巨蛇,搭箭射之,蛇负伤而逃。次日,寄奴进山听闻捣药声,循声而去,见几个青衣童子,问之,言说为大王捣药医治箭伤。寄奴遂将草药和药浆拿回,试着给人疗伤,效果奇佳。以至于后来领兵打仗,凡遇刀枪箭伤者,便采此药草捣碎外敷,伤处皆愈合良好。士兵们不知药草名字,只知是刘寄奴射蛇得来的神仙药草,于是,就把药草唤作“刘寄奴”。众口相传,从此,刘寄奴就从一个人名成了一味药草。民间甚至有传“家有刘寄奴,不怕刀伤颅”之说,足见药草刘寄奴功效之广大。
药草和皇帝同名也算今古奇闻了。当然,被药草同名时的刘寄奴,其时,还未坐上皇帝的宝座。一个乳名,被赋予了起死回生的神力,但有创伤处,便念刘寄奴,其时的寄奴,或许,有几分得意也说不定。待到后来做了皇帝,药草还叫刘寄奴,并没有被更名或除名,这就难能可贵了。要知道,至高无上的皇权社会,皇帝的名、号、字,可都是大忌讳啊。但凡撞了车,可是要治大罪的呢。难得有这么一位开明大义的集权者,让千年后的我们在听到这味药草时,还能记起他——身为皇帝的刘寄奴。
南宋著名词家辛弃疾有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感慨的即是身为皇帝的曾经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英雄人物刘寄奴。出身贫寒,势单力薄,又识字不多,却能于百战中开创基业,成为东晋南北朝时期成就最大、最有建树、颇受好评的皇帝,刘寄奴,不止是时势造就的英雄,在他身上,集中了坚毅、开阔、温厚的人文情怀。据隋书记载,征战一生的刘寄奴曾广泛收集民间验方,集成《杂戎狄方》医书一卷,这充分说明在贵为天子的刘寄奴身上,隐存着一份救死扶伤的医者情怀。是以,才会有寻试药草、收集验方之举,并不避讳乳名为药名所用,这,当是医者仁心最好的诠释吧。
刘寄奴是外科医生药方里的常用药。和药草徐长卿相比,前者透露着一股儒家之气,后者则呈现出一派武将风范。“寄奴苦温归心脾,活血止痛祛瘀积,跌打金疮肿胀痛,血瘀腹痛月经闭”,这首中药歌诀是宣扬药草刘寄奴功效的。药科书里说,寄奴有破血、通经、化瘀、止痛、敛疮、消肿之功效。那么,刘寄奴,该是造福于患者的一味良药了,倘若草木界也论功行赏,该和领兵的寄奴一样,成为当之无愧的药草英雄吧。
三
红娘子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想起西厢记里那个聪颖伶俐的小红娘。可此红娘非彼红娘。这里的红娘子是一味中药,且这味药不同草木,是一种外形酷似新蝉的昆虫干燥体。其体型较蝉小巧,羽翅薄透若蝉翼,头胸部乌黑油亮,口唇及腹部却呈赤红的血色,这种红与黑的色彩搭配使其看上去多了几分明艳的风韵,颇悦人眼球,故而,人们赐予它一个好听又文雅的名字——红娘子,也叫红娘虫。
红娘子名字好听,身材也漂亮,颇受孩子们喜欢。曾有一副对联“大将军上战场身披穿山甲,红娘子坐花轿头戴金银花”,上联说的是中药蜣螂,下联即是红娘子,把红娘子比做头戴花饰的新嫁娘,实在是再恰当不过的比喻了。奈何,大人们却不允许小孩子抓捉,说红娘子会释放毒素。但顽劣的孩子们自有办法,寻个小树枝劈裂开来做成夹子,趁红娘子在作物上吃食时,快速夹取了来放进透明的罐头瓶里,间或放几片菜叶进去,就能乐滋滋养上好几天。孩子们眼里,红娘子是大自然赐予的尤物,和瓢虫一样充满奇趣,至于红娘子入药,则不在他们关心的范畴。
大人们不一样,他们在夏秋季节捉了红娘子来晒干,就成了可收益的一味中药。家里有生了疥癣、毒疮的,拿晒干的红娘子研末外敷,可以达到敛疮祛毒的功效。早年卫生状况低下,疥癣、疮毒无处不在,红娘子又颇常见易得,是以,寻常人家都会备上一些以应急用。医书里记载,红娘子有“活血化瘀,解毒散结”的功效。比之徐长卿的儒雅、刘寄奴的雄风,红娘子似乎多了一些女性的温婉,它在医家的药方里,常被用于血瘀经闭、腰痛瘰疬的治疗,可谓是妇科的一味良药。民间验方里,有说把红娘子配合斑蝥入药用以诊治狗咬伤的,和斑蝥相搭入药,似乎有点委屈了红娘子,但药草恰是不以形貌名姓论良莠的,神农尝百草,品的是药性,观的是药效,至于以什么形式入药、同哪味草虫为伍,全赖医家妙手调配。
早时缺少人工培育,中药多依赖人力采制,药草又常与野草为伍,多长在少人烟的荒野、谷壑、岩壁等处,分辨、采挖极其不易,穿山涧,登山岭,爬峭壁是常有的事,这些,极考验医家体力。昆虫入药就更难了,本就形体小,制备干后就更细微,有些还需要特殊工艺。彼时的医家,望闻问切、采药、炮制、抓药事必躬亲,医家的声名和药草一样,全赖口碑相传,经历岁月淘洗并留下声名的中医中药弥足珍贵。他们身上来自民间的辨识度与亲和力,甚至那种原生态的草木味道,有着平和浮躁的力量。如果说年少时记得红娘子是因为它的美貌,那么如今的记得则是基于它作为一味药的效应,所谓少时爱其貌、中年爱其质吧。当然,我更愿意它们出现在郊野而不是药方里,“宁愿架上药生尘,不愿人间有疾苦”,医家的先贤们早为后世立下了箴言。
作者简介:
琴心,女,70后。生于乡野,长于乡野。抬首听风吟,俯首煮羹汤。作品散见于《奔流》《唐山文学》《洛阳杂文年选》《洛阳散文年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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